我和貓和你

 那是差不多六年前的一個下午，夏日炎炎，空無一人的校園，有個無聊的學生放學後還不回家，如是要躲懶就太蠢躲在學校了。
像小時候的我，走路總低路，看看地上有沒零錢可拾;她在慢慢巡視時，發現一個寶盒，不問就裡帶了回家。

「這是什麼?」「我在學校看到的，牠沒有人要，被校工撿了在箱子，我看牠可憐就帶回來...」我那時六年級的小妹說。「喂，你帶隻貓回家都不先說一聲? 有沒攪錯? 還不是我來照顧?」就這樣，又一隻流浪小貓來到我家。但這只特別會撒驕黏人，小小的一隻，最喜歡躺在人家大腿睡覺，還會啜人手指。太像個小嬰兒，我們也懶惰，就叫牠BB貓。也是跟家中老貓低B大哥的名字去改。

小傢伙來，老貓好奇，老狗肥糕也母性大發。兩個老人家因小貓的到來，也返老還童，變得活潑了些。大貓教BB貓守規矩去廁所，有時總不免打罵，牠們有自己的規矩，主人不好插手。但肥糕卻看不過眼，竟「做架兩」，自以為是保護小貓，跟老貓大打出手。兩個老朋友就為了小貓，也不顧自己一身老骨頭，你來我往，以為寶刀未老。還好點到即止，牠們從小習慣了打架，是後腿半坐而用雙手快速摑打對方臉部。是滑稽居多，而沒有太傷感情。只有幾次邊打還邊發出聲音互罵。

大貓要看好小貓，狗又要看好大小二貓，以後只要BB貓出現的地方，兩個老人家都會在旁邊。連BB去喝個水，二老也不放過一路跟著，保持適當距離，你我互盯。好個三人行。

話說BB 貓外表老實敦厚，聽話聽教，但其實醒目仔一名，食兩家茶飯，二老竟都給牠哄得貼服。跟大貓撒驕完，轉個頭睡在大狗肚皮上，兩個毛球一起熟睡。抓毛線在貓砂上廁所，不準亂叫，大貓教的它都學會了，怎麼做一隻溫柔敦厚的貓咪。但狗狗的絕活，竟也給牠學成。丟球後追回來，咬玩具自己亂搖頭，跟老肥狗追成一堆，瘋成一團。「BB!」我丟個小玩偶，牠立刻跑去追，咬回來給我。每次都逗得一家哈哈大笑。有貓的優雅，又有狗的傻氣，有趣的小傢伙。

但家中地方淺窄，飼養兩老已是極限，雖然連一向不歡迎新動物加入的媽媽，也特別寵BB。奈何BB從來到的第一天，也跟之前來到的其他小貓一樣，已注定是會送到其他人家裡去的。只是牠那時還小，要先好好照顧，眼睛都未張開。後來給我，還有二老養得肥肥白白。總要在我大腿上睡覺，攪得人腿全麻掉都捨不得動。跑來跳去，卻是告別的時候了。我好捨不得，我一直陪著你長大的啊，多少的歲月，每天一點一點，看你黑間條的身體毛髮日益豐滿光亮，四蹄踏雪，腳上四隻「白襪」愈來愈長。

我好捨不得。為了可以時常見到牠，我叫你不如收養BB? 那我可以常來看牠。帶著紅色頸圈，BB貓走了。但幸好我還是可以時常看到牠，看牠在新家，你的家，咬著一只白毛公仔在追，是想肥糕老狗了麼? 自從來了BB貓，這乖巧的貓兒激發起你媽媽的愛心，家中陸續收留了好多流浪貓，竟一下到十隻。但BB貓這老大，還是最得大家偏愛。不過牠總給欺負而毫無霸氣，吃東西給其他貓咪擠到最後。但牠也不搶不打，默默等到大家吃完才去施施然走去慢慢吃。你妹妹總會很生氣，把其他貓咪趕走，讓BB先吃。

想來BB有我們一起疼，心情開朗，心廣體胖，肥得像個大圓球，我也抱不動了。只剩一顆小小的頭怪有趣的，你爸爸叫牠老鼠頭。牠總安靜的坐在角落，沒有辜負我家低B貓傳承給牠的那份優雅; 而每次叫牠，都瞇瞇眼昂昂頭，迷離得殺死人。是我們教出來的乖貓咪。

有陣子工作忙沒來，突然發現BB瘦得很利害，肚子陷下去一大圈很明顯。怎麼都沒帶BB去看醫生呢? 我心知不妙，怪自己為什麼不早些來可以早些發現。看了醫生，他說BB 天生器官有缺憾，長得很小也不完全，現在沒法好好消化跟吃東西。沒得救的。而出現消瘦的徵狀，即是剩下時間已不多了。只能倒數。從出生那天，就注定BB跟我們相聚的時間和緣份，只有短短的兩年。這真是由天注定? 而我們都不能靠努力去衝破那牢不可破不可遇知的宿命，為相聚的時間多添一盞燈麼? 看著手術台上的BB，只有滿腔眼淚。我知道，你快要走了，只希望奇蹟會來。你們家，我們一家，都哭成一團。為什麼乖巧的貓咪會不受厚待呢? 紅顏真的只可薄命麼?

不出一星期，BB的情況已不受控制的嚴重，暴瘦得只剩一排骨。不肯吃東西，喝水也是勉強。只能餵牠吃點流質食物及喝牛奶。紅頸圈變得很鬆，我記得那時跑去追咬小球，黑得發亮的你，鈴鐺聲聲嚮。日子，已是一天天去算了，我沒法不每天來看你。

那天早上，是個很冷的清晨，三時，我掙扎爬起來，趕著上早班。你沒力沒氣緩緩走到來我腳邊，竟然輕輕磨擦撒嬌。你病了之後，好久沒這樣了。我慢慢扶著你，陪你吃力的去喝口水。你邊喝，眼睛緊閉起來。我只摸摸你，因快遲到了，我蹲下來跟你說: 「BB 你乖，姐姐好快回來好好抱你。你會好的。要等我。」就出門去了。

下午在趕新聞中，電話來，你只一句「走了」。我就知道。
沒人有勇氣去提BB貓的名字。怕堤決了就收不回來。早上起來發現不見了的，找了半天沒看到，最後才在茶几下找到。躲起來，BB貓靜靜地走了。原來，你早上是來跟我道別的，對不起，我趕著上班沒能知道。我以為，還有時間，我以為，我還可以抱你，我以為....你會等我。你怎樣就不等我呢? 只是再一下下，你為什麼不為我多堅持呢? 你就捨得我這樣難過? 想起你早上在牆角小小的身影，原來已是最後又毫無防備的道別。日子明明快到了，該死的我為什麼不抱你一下? 我憑什麼以為你還有時間? 拿著話筒的我，面容扭曲模糊，編輯遞來一份稿子「不好意思，我的貓剛走了....我需要一點時間...」看我回過頭來嚇人的樣子，她點了點頭，拍拍我的肩。

那是夏天，跟你來的那天一樣，是個炎炎夏日。一片模糊的眼睛，僅僅看得到電話上的幾個數字，聯絡寵物善終公司，「過身了多久? 」「我不知道...應有兩小時吧...」我竟然，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走的。「那我們要趕快來了，要不屍體要臭掉...」

骨灰放在家裡，因為還想時常見到你。那紅圈，伴著白白矮矮的瓶子，被送回來。我其實，不敢再看。我想再見你，但我太軟弱，只能把心中的你，翻出來細細想念。閉上眼，一一回想，笑聲繁語，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情景，仍像昨天清楚。你是那麼的精神煥發，我看到你就再也移不開我的眼睛。你側手翻的筋斗，把我的心神都虜走了。跟我在一起之後，你由瘦子突然暴肥，還是一樣的惹人愛。我不介意有人總說你醜，鼻孔大咀巴大。在我心目中，你是最英俊。我總愛湊近你，嗅你身上淡淡的，舒服的，熟悉的味道。黏在我手心，你對我喵喵細語，就像撒嬌在問，「我可不可以牽著你的手，牽一輩子?」

在雲南旅行時，我拿出來隨身聽，裡面有你的照片，我給旅友看，「好可愛呢是不是?你看你看...」但看著看著，笑著笑著，突然我就哭了，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淚。自己也沒想到。把旅人們都嚇壞了。原來，仍是懷念，當煩悶都被移開，躲在最裡面的思念毫不保留的跑出來襲人。既硬又苦，像條刺，梗住喉嚨，纏住身體。只能跟它鬥下去，用時間和生命，看誰先消盡。

親愛的BB 貓，你在彩虹橋上好麼? 我一直很想你。我知道，你一定在天上，看著這一切。而我們最終會再次見面，好好擁抱。如果你現在在這裡，你一定會幫我的，對不對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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